古代文献的记载里《诗·小雅》有“南有樛木,甘瓠累之”,《诗·邶风》“匏有苦叶,济有涉深”,《论语·阳货》“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国语·鲁语》“苦瓠不材,於人共济而已”。《说文解字》称“匏”属包部,“瓠”属瓜部,而两字互训。“匏,瓠也,从包从夸声。包取其可包藏物也。薄交切”,“瓠,匏也,从瓜夸声。凡瓠之属皆从瓠。胡误切”。可见瓠有甘、苦两种,而匏有味苦不能食者,瓠与匏若非所指相同,则必定有分类或种属关系。后世诸家有以味别言之,如《诗集传》“匏,瓠也。匏之苦者不可食,特可佩以渡水而已”;也有以形别言之,如《埤雅》“长而瘦小曰瓠,短颈大腹曰匏”。而《说文解字》并未加以区分,所以对其区别暂且存疑。古汉语以单音节为主体,通常一个文字就是一个词语的书面形式,因此就上述植物史、文献记载两方面,无论是从外形、性状、生产期、基本区分等各方考察,现代“蒲瓜”与当时的瓠、匏的特征一致就绝非巧合了。
从语言的内部形式考察。《说文解字》“匏,从包从夸声。薄交切”,“匏”中古为并母肴韵开口平声,上古属幽部,郑张尚芳拟音为*bruu。而“夸”中古为溪母麻韵合口平声,上古属鱼部,郑张尚芳拟音为*kʰʷraa。幽部主元音为后高圆唇的[u],鱼部主元音为前低非圆唇的[a],此两元音与[i]构成发舌面元音时舌头在口腔中活动的极限,区别性也最大,不可能存在旁转、对转或旁对转的押韵现象。而“包”依《说文解字》“象人裹妊,巳在中,象子未成形也。元气起于子……布交切”,即“胞”之初文,上古亦属幽部,郑张尚芳拟音作*pʰruu,与“匏”仅有声纽的轻浊交替,韵母完全相同。笔者根据音韵知识认为许慎析“匏”从夸得声当误,“包”才是该字兼表义之音符。
“包”篆体为,像怀未成形之子于器,无疑为子宫。文字形体直观地反映了语词所对应的客观事物的形状和功能。“包”的原生义应该是“胚胎”、“生育”,作为客观事物的“匏”(即蒲瓜)因为拥有巨大的容量、为数众多的种籽、酷似孕育胎儿的子宫形以及顽强的繁殖力、生命力同样具有“繁殖、滋育”的联想特征。闻一多先生在其著名的《伏羲考》一文中就通过语音训诂指出作为人类始祖的“伏羲”即“匏瓠”,女娲即是“匏瓜”,足见“匏”是基于“包”原生意义孳乳出的同源词,其“语义共象”即“饱满、繁殖、滋育”。又见“瓟”,《广韵》作薄交切,平肴并。《楚辞·刘向<九叹·悯命>》“莞芎弃于泽洲兮,瓟瓥蠹于筐簏”,王逸的注是“瓟,匏也”,此处可视为造字的另一种角度,取“包”之声符,加之以“瓜”增加区别性特征和类别归属。
作为有书面形式的文字,“匏”完成了语音的历史演变。但是在方言中,或曰,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中,由于匏瓜是一种极常见的蔬菜而使记录该物的词语成了常用的基本词汇。在缺乏书面形式制约的情况下,这种基本词汇的语音常常具备传统守旧的特点,即,语音演变的滞后性。在“匏”的读音已迥异于古读时,大家就采用了一个音近的字来加以记录,再随着汉语双音节化的发展,昔者“匏”变成了今之“蒲瓜”。